已是晚上9点，今日美术馆后的某座建筑负一层的房间里，孟祥琪还趴在桌上画图，她的面前摆着一架缝纫机。屋子里还有十来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年轻女孩，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地握着手中的笔，根本不知道这座建筑已经是那条街上还亮着灯的少数。
孟祥琪涂着鲜红色的口红，画了在末尾微微上翘的眼线，但说起线岁的她是美国顶尖设计学院——帕森斯设计学院——的大一学生，而这间摆满缝纫机的屋子是一个叫做VO5服装培训机构的工坊。
一年前，高中生孟祥琪正是通过这家培训机构申请美国的服装设计本科。课程断断续续地上了一年多，她最终考上了Alexander Wang的母校纽约帕森斯。
事实上，在中国，像VO5一样做设计留学培训的机构正越来越多，和在这片市场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买手店、设计师品牌一同方兴未艾。如果搜索一下，会发现“帮你申请一流艺术院校”的句子着搜索引擎。这些培训机构虽然听起来和新东方、环球雅思等英语培训机构很像，但不同的是，你很少在它们的宣传中看到“不拿某某名校Offer就退款”的。
在通往国际顶尖艺术设计学院的上，向招生官展现摸不着的天分比递交一份好看的托福雅思和GPA成绩单更重要，也更。
“艺术生申请，最核心的就是专业能力，也就是作品。”VO5创始人赵鑫向界面记者表示，“英语是刚性标准，有了才能和外国人说话，中介服务是留学正常流程。只有专业能力才能判断这个学生到底是去圣马丁还是其他。”
和申请理工科、商科等专业的学生不同，艺术类考生需要有自己的作品集——以申请英国圣马丁艺术学院为例，一本呈现设计思发展的画册，以及成衣作品都是必须的。
“如果以留学为目标来找我们的，大概还是因为心虚吧，认为自己的能力还不够达到国外的标准。所以培训机构可以帮助他们准备好作品集、画册，老师会指导他们一步一步去做。”赵鑫说。
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特长？你可能会这样问。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并不在少数。“高考后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专业。”、“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擅长什么？”这些都是在知乎上随处可见的帖子。在中国，通识教育一直延伸到大学。2012年，麦可思研究公司调查称，中国高校中有30%的学生对自己所选专业感到不满。
正是如此，学生们寻找艺术培训的动机显得模糊不清，它并不是出于填补某个科目的缺陷，而是出于对认知的匮乏。VO5曾经就有一名学生，本科学习的是生物，直到研究生才转向申请服装设计专业。越来越多突然的人决定半出家，他们需要一条可以从零基础到达梦想彼岸的径，而那些并不依赖于中国高校存在的设计培训机构正好敞开着大门。
2011年开始，这样的设计培训机构进入了井喷期——除了VO5，同样位于的艺盟也在这一年开张；到了2013年，PSONE又加入了这个培训市场。而这仅仅是在，上海、成都、广州等地这样的设计培训机构也不在少数。不仅出现了民营的设计培训机构，中央美院、美院、服装学院等一众高等院校也开设了的直属培训机构。
同一条时间线上，你会发现想学设计的学生人数增多，和中国时尚行业的发展呈同一趋势。也是在2011年前后，诸如栋梁、一尚门等本土买手店逐渐出现并成长。同时中国的奢侈品市场迎来了惊人的扩容——2009年至2011年，中国奢侈品市场每年都有双位数的增长，奢侈品牌一年新开门店数量超过100家。
信息的流通据英国高等教育统计局2014年数据显示，5年来，去英国读商科的中国留学生人数增长近5成达到4000人，而时尚及设计专业成为继商科以后最受中国学生欢迎的学科，人数已迅速增长到约1600人。伦敦市下属的伦敦发展促进署教育文化负责人凯文·麦卡锡曾在一次活动中表示：“过去5年，时尚及设计专业的中国学生增加了158%。”
全球最好的设计类院校大多分布在欧美。比利时有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伦敦有中央圣马丁和伦敦时装、意大利有马兰欧尼学院、巴黎有ESMOD服装设计学院、美国有帕森斯设计学院和纽约时装设计学院等，几乎每个学校的背后都有着时尚界响当当的名字，比如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有“安特卫普六君子”，帕森斯设计学院有近年炙手可热的Alexander Wang。
即便如此，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学英国和美国。虽然都是英语国家，英美在设计教育上的风格却大不同。
“英国更注重创意，美国更商业化。”在艺盟教授服装课的老师陈禹含向界面记者解释道，“去美国的学生英语一般都很好，因为美国学校分数卡得很严，而英国拥有更多的艺术沉淀，更在意设计师个人的特性，所以如果遇到真的很有才华的学生，即使语言分不够也可以先去读语言学校。”
陈禹含毕业于中央圣马丁编织系，她手里的服装设计专业申请占了艺盟总业务的40%-50%。在那些学生的梦想名单上，陈禹含的母校中央圣马丁是“不会不想考，只会考不上”的存在。
在还没有设计留学培训机构的2007年，陈禹含自己申请去了圣马丁，“当时面试的也就几个人，那时候大家对服装设计的认知还停留在裁缝的阶段。”
对于中国学生来说，常是因为几个校友人名而让你知道了中央圣马丁。也许是传奇人物John Galliano和Alexander McQueen，也许是中国新锐设计师邱昊、万一方和刘清扬，又也许是获得今年的LVMH设计师大的两人组Marta Marques和Paulo Almeida。从来不给学金的中央圣马丁设计学院成为大热。
造星工厂圣马丁每年在全球只招100多人，亚洲人不会超过三分之一，这里面还包含艺术教育做得很不错的韩国和日本。在一些低潮年份，能上圣马丁的中国学生只有几个人。
然而，和商科、工科的留学市场相比，设计留学培训只会是一个极其小众的市场。“VO5没占多少，在整个设计留学市场里，还没有谁是一家独大的，都不大。”赵鑫对界面记者说。
这些数字和英语培训机构根本不能比。因为个性思维的培训不适用于大班课，一方面是为了质量，另一方面是符合要求的老师也很少，其中大部分还是兼职授课——如果老师本身毕业于圣马丁或者帕森斯，学生对自己也能考上的信心会更强。
为了争夺有限的生源，各家只好各显：VO5有三个自己的工坊，可以供服装、珠宝等专业学生自己动手操作；艺盟和伦敦艺术学院有直接合作；而PSONE则更偏向于美国院校和视觉设计方向，主要培训研究生，它还在之外，避开上海率先进入了成都市场。
正因为申请的每一个环节都不容有失，目前市面上的设计培训机构提供的都是从课程培训到申请，甚至包括国外接机的一站式服务，即使没有自己的文书团队的，也都和新东方前途出国等文书申请公司有着合作关系，这也是传统高校式的培训机构给不了的。
“大部分设计留学机构，在作品集之外的文书和申请部分有很大欠缺，不如传统中介机构那么强，有的甚至还是要依靠别的中介。”PSONE的CEO赵浩贤过去一直经营传统留学申请公司，“我希望在这方面能做出差异化。”
无论怎样差异化，抢夺名校背景的老师成了每家机构心照不宣的暗战。今年九月，陈禹含直接拉来了自己母校的服装设计系主任Sarah Greysty首次来华做，而PSONE的艺术总监刘柯君则因过去在美国Saatch & Saatch工作的经历，希望能把学视觉设计的学生引入广告圈。这都是老师带来的直接价值。
即使是名校毕业，能拥有自有品牌继而成名的设计师凤毛菱角。除去这些尖，好一点的出可能是进入知名品牌担任设计师，而没找到合适机会，最后改行的设计毕业生也不在少数。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中国的年轻设计师们每一场竞争都需要卯足劲儿。今年5月，连卡佛在和上海举办设计师海选，消息一公布就收到400份申请，但最终只有38个设计师（品牌）得到了与连卡佛合作的机会。
经过持续一个多月的两轮筛选之后，连卡佛最近公布了新晋设计师大赛获名单公布，获者将可以得到连卡佛的订单，把他们的品牌放连卡佛的店内出售。38个最终胜出的设计师中，陈安琪（Angel Chen）是其中一。
她是谁？在被连卡佛苛刻的买手团挑中之前，这个1991年出生的深圳女生还未毕业就获得国内买手店“栋梁”的青睐，获选时尚《i-D》评选出的年度最佳毕业设计师Top 5。
只要你见过一次陈安琪的衣服，就能毫不费劲地在设计师集合店里找到她的衣服。她的设计极具辨识度：大胆跳跃的色彩、特殊缝制的面料，以及带有鲜明特色的廓形。
在伦敦著名买手店丹佛街集市（Dover Street Market）楼上的咖啡馆里，界面新闻记者等到了陈安琪。她坐下后轻声说：“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刚刚看完学校毕业展。”而那个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
和参加连卡佛设计师海选那天一样，她穿着一身柠檬的褶皱长开衫，低低地挽着松散的发髻，只是少了往日那抹标志性的上扬眼线。就在一天前，陈安琪刚刚从上海飞抵纽约。
在上海，陈安琪有了一间自己的设计工作室，所以得经常来回于伦敦和上海之间。例如这一次，她在参观母校中央圣马丁学院的毕业展之余，还肩负另一个重要任务：寻找下一季的面料。
与众多设计师相似，陈安琪是受偶像影响后决心学习设计，而让她树立理想的人就是John Galliano。当时还是初中生的她在翻时无意中看到一篇相关文章，在搜索John Galliano这位鬼才设计师的背景后，陈安琪知道了的他毕业院校——伦敦中央圣马丁，并在高中毕业后申请报考这所世界设计学院。
熬夜在进入圣马丁之后成为家常便饭，“很可能连续熬两三天，然后休息5、6个小时，每周大概只能睡20个小时。”陈安琪的回忆说，“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东西，很多时候会导致你在自己的这条上走到很极端的地步，所以会看到John Galliano。”
这几年，留学海外的设计师回国发展早已成为常态，前有王汁（Uma Wang）、刘清扬、王在实等已经具有一定知名度的前辈，在陈安琪身边更有一大波准备回国的同窗或是学弟学妹。原本在默默无闻的中国俨然成为新人辈出的舞台，不过，时装市场也因此变得愈发拥挤。
第一个把陈安琪挖掘出来的买手店是“栋梁”。2014年，栋梁在伦敦举办中国设计师时装秀专场“栋梁一日”，还是学生的陈安琪来当帮手。
“安琪毕业时，我们去圣马丁看了她的毕业秀，觉得她的设计很棒。她不是在追赶潮流，做的很多东西我觉得是5年前、10年前的审美取向，就像是Galliano的那种感觉，她会是个很有生命力的设计师。”“栋梁”主理人Tasha告诉界面新闻记者。
那时的陈安琪对于要不要成立自己的品牌很摇摆。她已经去过美国，在Alexander Wang和Vera Wang里实习。如无意外，她可能会继续实习下去，然后入职某个品牌为它打工——对于很多设计专业毕业的学生来说，这也是一条常规的出，毕竟能成立个人品牌并成功商业化的仍然是少数。
但在栋梁的鼓励下，陈安琪还是创立了自己的同名品牌Angel Chen。“安琪的作品色彩也很丰富，也很张扬，能吸引或者说代表栋梁和另一部分的消费者做交流。”Tasha补充说。
对于初出茅庐的设计师而言，恐怕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作品上架更鼓舞。陈安琪的设计识别度很高，在栋梁目前合作的15位设计师中，不乏清雅线的。但陈安琪鲜明的设计语言能极大地帮助她树立个人风格，被顾客所记住。
可不难想象的是，事业的起步往往与为伍。陈安琪将上海工作室开在普陀区M50创意园的对面。除去实习生，现在团队一共才5人。
为了研发面料，她曾经买回一台织布机，和工作室的同事轮流织布，落得一个“织女”的名号。时装设计师专长各不相同，有人擅长印花，有人擅长剪裁，而面料是陈安琪的强项。在参加连卡佛大赛的展示作品中有一件彩色雨衣外套凑近看才能发现其中端倪，外表是透明软塑胶，里面塞满了各色泡沫碎屑，整件服装斑斓得似乎要炸开。
这些令作品与众不同的面料并不好找，陈安琪不得不为此频繁往返上海和伦敦。“上海滩商厦、16铺等地的材料已经没有办法支撑品牌需求。”陈安琪谈起她最近一次回伦敦的重任，“我们在上海有两三家进口面料供应商。但因为我用的面料很特殊，在中国找很难。正好，我在英国也有些供应商，可以直接跟他们买。既然我每一季都在这里（伦敦）发布，那就索性直接找下一季要用的布料了。”
在经历几次因面料不达标退货后，陈安琪开始更换国内的供应商，一部分换日本的，“他们货源很多，虽然不一定会有很多花哨的面料，但至少品质不会下降。”她说道。
除了前期布料，陈安琪发现设计完成后的制作过程同样令人头疼。她此前从来没有想过小到针线都要严格把控，设定交付日期时还要将中国工厂爱拖延的毛病考虑在内。而且，稍不留意的话，设计细节和用料都可能走样。她自嘲地说，自己在与工厂的实际接触中学会斗智斗勇。
在美国实习的经历，让陈安琪从务实的美国时装品牌那里学会了营销的重要性，但设计师往往并不精于此道。而作为挖掘陈安琪的买手店，栋梁给予的支持不仅限于销售，还为陈安琪谈下Sony了的合作项目，增加她在更广范围内的度。比如，她和栋梁的其他合作设计师一起，为Sony做了包括在内的一系列配饰。“安琪也是其中做得最认真的。”Tasha说。
在栋梁的牵线搭桥之下，陈安琪就在不久前她还获邀前往美国的买手店H.Lorenzo展示自己的作品。而在栋梁与Airbnb的合作项目中，陈安琪作为年青一代设计师的代表在的旅行中体验当地民宿。
向陈安琪下订单的买手店越来越多，除了栋梁外，还有南京、深圳的另外两家买手店。而正如前面所说，、上海、成都的连卡佛也要向陈安琪买货了。而陈安琪透露，连卡佛下了一季的订单，且订单已经在生产中。届时一共会有8款、共200件单品在连卡佛上架。
但到目前为止，Angel Chen这个品牌还没有达到收支平衡。现在陈安琪手中忙活的是她毕业后的第三季作品，每一季的投入大概都在50万元左右。
不过栋梁还是颇为看好陈安琪。在Tasha看来，Angel是个净销比很高的设计师。“来一件卖一件，我们补了好多次货。我们很多顾客见过一次她的作品，就能很容易的判断店里哪些衣服是安琪设计的。”
订单量越来越大，对设计师来说并不总是意味着好事。John Galliano回忆起他创业的初期阶段时就曾经说过，“订单越多，麻烦就接踵而至”。他说的是量产控制能力和订单需求之间的落差。
陈安琪现在也感觉到了这种压力：工厂规模过小。“我不能只看这一季，万一下一季翻一倍到800件，那我这个工厂就更承担不了了。我觉得我现在就要提前预计到它增加到1000-1500件。”她目前正寻觅生产力更大的工厂。
此外，数字化也是她的考量之一。品牌目前除了英国时尚精品电商平台Farfetch之外，没有入驻其他平台。“你不知道在第三方平台会卖出多少，所以库存就成为一种不确定因素。这不仅需要巨大的生产力，而且眼光要很准，压力太大了。”
相比之下，陈安琪更倾向于制作自己的数字营销网站。这样一来，她可以实时掌握消费者来自哪里、哪款产品卖得好、每日销量等数据。而且，时尚电商的买手在挑选衣服时，通常只会选择其中的几件，但如果是自己的网站，就可以展现非常完整的品牌。
从圣马丁毕业后，陈安琪慢慢体会着外面的世界，她也曾感叹“它不如想象得那么好”。学校有最好的师资、图书馆、材料、供应商，还有全球第一大奢侈品集团LVMH的赞助，出了校门后“什么都要自己来”。
当被问到会不会想象某一天被LVMH看中，要求参股或者收购？停顿了几秒后，她回答说：“当然好啊！对品牌来说，他们会从各个角度给予支持，整个品牌会重组，包括你的资源都会全部提高。我会觉得非常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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